【贝荧】燃冰(3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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荧半倚在水红靠墙边,眨巴着眼睛将往来的行人数到第三十个。身后不甚清晰的谈话声仍在继续,她回头望了一眼,办公室的门遮去阿贝多半个身子,他微长的淡金色发尾滚落下来,声线清朗,衬衫领口被窗前光涂成耀眼的雪白。
看样子一时半会还不能结束。荧站起来伸了个懒腰,沿着围栏走向尽头的便利店。
店门口立着个破旧风扇,吱呀吱呀地转,荧有些犹疑地推门进去。屋内狭小阴暗,层叠的商品堆在架子上顶到天花板。荧环顾左右,肩头蓦然被人一拍,转过身正对上海报里女模特大笑的脸。
她往后退了半步。四周的灯亮起来,有人咯咯地笑,她才注意到身前不远处是个柜台,里面站着个健壮的中年女人。
女人黑皮肤黑眼珠,笑起来一口白牙,大概是被她看到海报的反应逗乐了。笑了好几秒,才终于正色,跟她打了个招呼。
荧转身看向刚才的海报。这大约是个饮料广告,女模特的妆容和她的服饰一样鲜艳,火红的头发压在翡翠色的高礼帽之下,头高高昂起,双手各持一瓶饮料,冷白的牙齿笑成整齐傲慢的一排。裙摆上写着一行大字:
Drink With Love.
荧用指腹摩挲着那行略微突起的花字英文,回头对上女老板的目光。她还没开口,女人就心领神会地点点头,转身从货架上取下一瓶。
“两瓶,装起来。”荧用英文说。边说边伸出两个手指摇晃着。比起一周前刚到时仿佛声带滞涩一样的发音,现在她讲起英文已经大方自然很多。
“突然离开母语交流,肯定是不习惯的事。”第一天出门,阿贝多接上她磕磕绊绊的话后,牵着她走在路上,告诉她,“用你知道的去表达就好,不要紧张。就算说不清楚也没关系,其实大部分人都能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“实在不行的话,还可以用比较原始的办法,比如打手势。”彼时阿贝多看出她的惶惑,握紧了她的手心,“就像遇到困难也可以不吝啬请求周围人帮助一样。只要肯表达,办法就总会有,不要害怕。”
“这算是成人讲堂吗?”荧回握住他的手,眼神跟着安定下来,“阿贝多老师。”
阿贝多猝不及防地咳了下。他略微偏过头,抬起另一只空余的手掩在嘴边,“我想不算。只是一些自己的经验小分享,而且,我还没有成年。”
“不就是下周三吗?”荧笑起来。见他转头有些诧异的神情,笑容更添上几分得意,“没想到我还记得吧?”
…确实没想到。阿贝多捏了捏她的指尖,刚要开口,荧就缠在他胳膊上凑近过来,像一株藤蔓,慢慢地,不怀好意地攀上他胸口。
“学以致用,我现在就遇到了需要求助的困难。”她笑意盈盈,下巴点在他肩头,“我想问问寿星同学,准备怎么过这个十八岁的生日?”
荧抱着袋子走出门,刚转了个向,还没来得及迅速远离咯吱咯吱惹人烦的风扇,就撞进人怀里。
“我差点又找不到你。”阿贝多低低地责备。荧想抬起头看他,但被他用下巴抵住发顶。
“抱歉,我以为还要很久,就跑出来想买点东西。”荧顿了顿,伸手环住他腰身,“阿贝多,看着我。”
阿贝多听话地点点头,动作缓慢地垂下眼睛。他有些失焦的瞳孔像一片空洞的蓝绿色海面,映出怀里金发小人没有波澜的影子。
“你不会找不到我了,我回来了。”小人说,“这是真的,是现实,不是梦。我再也不会离开……”
“嘘。”阿贝多伸出一根手指,轻轻贴在她唇边。
伦敦的雨总是说来就来,甚至无谓晴天还是阴天。雨点急促下落,混合着风扇顽强的运作声,像一支凄厉的小调。于是他听到说话声,嘶吼声,如多年前一样。
有人嬉笑,怒骂,哭泣,像模糊闪回的黑白影片。
“他是怪物!不要靠近他!他会吃掉你!”
“不要脸的私生子!离大家远一点!”
“妈妈,我不要跟他一起玩……”
但最后有人蹲在他面前,手指眷恋而温柔地纠缠在他发间,一帧一帧明亮鲜妍。
“你等在这里,我很快就回来,”她说。
但她再也没有出现。后来雨下得很大,他把头埋进臂弯里,幻想自己是游在波浪里的一只海豚。
于是他孤独地游了好多年。不久前终于再次遇到这个没有心的骗子。他也想学她把好给出再收回,但每次拥抱她,都像落水的人沉浮着亲吻浮木。
好像有人在他耳边哭着说话,但声音如隔着一堵墙,模糊而遥远。阿贝多低下头,恍惚看到一张水迹斑斑的熟悉脸蛋。他下意识伸手去碰,冰凉指尖入手一片温热。
骗子也会流泪吗?
到达伦敦的第一天,白巧和荧之间曾有过一场秘密谈话。
“……这些年来,他服用的精神镇定类药物不曾间断过。”白巧注视着她,面容疲惫,昔年泼辣的眼神都化作妥协和老态,“是我错了。我以为我能给他更好的条件,事实上只是促进了他病情的恶化。”
“荧小姐,我知道我没有脸面请你帮忙。”女人哽咽着,“但是他喜欢你,他非常喜欢你。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,是医生说他最接近好转的日子。”
她跪伏下来。苍老凹陷的面颊融进日落光辉的阴影里,像一道沉默不见底的沟渠。
“你是他的药。你救救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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